背着沉甸甸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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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今年这个年说过也就这么过了,一切都有点恍惚。原先是说在深圳的,但是后来却突然决定要回老家过年。老家有秀美的风景、朴实的乡亲,但是条件却远远没有这里好,甚至很久都不可能追上一个普通城市的生活质量----纵然在回去前千般万般个不愿意,但还是带着行李,坐上了回家的长途车。坐在长途车上的我,一路上不是在咀嚼什么东西就是在睡觉,或者有时候过山路精神好会看看窗外的满山青翠。是,这是冬季,但是山上的树木依然翠绿如夏-----当我悠闲的享受着这一切的一切时,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年,过得既快乐又不是滋味。

我来自广西-----一个或许对很多人来说都比较陌生的省份。与其他的省份相比,这里少了一份热闹,却多了一份淳朴。虽然甲天下的桂林山水和阳朔风光年年都吸引无数的中外旅游者前来欣赏,但其他的地区仍然是安安静静的,默默地在群山中隐蔽着,就如同羞涩的新嫁娘,又如同怕生的少女,隐藏着自己的那份发自心底的宁静的魅力。我老家在农村,那是原汁原味的乡村----真正的砖房,“小洋楼”,一块块砖紧密的砌在一起,用手一摸,非常的严实,砌的细细密密的砖块就如同那些朴实的乡民,繁盛、紧密的生活,铸成生活的墙。墙上用白漆刷着各种广告标语,宣传医院的、农饲料的、国家政策的……和乡村一搭,却是出奇的融洽格调。一望辽阔无边的乡野,被土黄的田埂割成无数个小块,分别种着白菜、芹菜、萝卜……所有你能想到的蔬菜。嫩心的白菜大颗大颗,整齐的排在田里,肥厚的白萝卜在田里若隐若现,汨汨流淌的田间小沟里的水倒映出天上薄如轻纱的云彩,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融进天边昏黄的落日,有老农牵着黑色的水牛慢慢从田间走过,小砖房旁边蹲着的农家孩子“啪”的甩了一个鞭炮,把在附近悠闲游荡的母鸡吓得惊慌失措……那是一种原始的生活,人人都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过着规律安静的生活,在群山中笑看着花开花落。

过年时,乡村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和城市相比,它们离现代离得远,所以,它们的装饰都是古朴的,庆祝的方式也非常的古老,真的就像回到了过去的日子,那般原始却纯真的日子。年三十一大早,小孩穿上家里的老人特意制作的新的花布裳,不顾着小路上硌脚的石头,踉踉跄跄、挨家挨户的跑着,讨红包、放鞭炮-----他们被晒得黑红的脸上透着的笑容,那是城市多久没有看到过的晴朗阳光。家里的供堂也早就被打扫干净,摆上了做好的饭菜。烟雾缭绕中,老人手举点燃的香,对着祖宗的灵牌鞠躬,子孙也随后跟着家里的老人进行这神圣又虔诚的仪式。家乡的习俗是在吃晚饭前放一串鞭炮,响彻云霄的噼啪声之后留下一地的红色纸屑,鲜红的铺开一片,无声中诠释着“喜庆”这个字眼。煮鸡是各家的新年大菜,老人们忙活一个上午就是为了准备一餐新年最丰盛的晚饭,从杀鸡,到把香嫩的鸡肉切成小条或者小块,淋上酱油和其他各种足以鲜掉舌头的酱汁,最好吃的菜就这样出炉了。县城里狭窄肮脏的街道上挤满了人,大捆大捆的甘蔗、大箱大箱的柿子,还有一条条包装粗糙却色彩鲜艳的爆竹,蜂拥而至的农民们根本不顾得多说,见了自己需要的东西就买,整条街都是闹哄哄的----年前的各种交易都是那么快速直接。从县城回来的人,带着买回来的各种新年贴画,挑出最大最艳的一个“福”字,贴在古朴的大木门上……浓浓的年味就这么熏开来。和城市不同,晚上七点之后,街上几乎没有人,家家户户聚在餐桌旁,看春晚,聊一年发生的大事。乡村的电脑稀缺,他们没有快捷和外界联系的方式,手机也不常用,唯一的就是一台电视,而春晚,也是一年中的大事。一到十二点,大街上开始有人放鞭炮。洪亮的声音,炸走了人的困意,也炸来了新年的第一缕晨光。

如安妮宝贝所说,“这是一种怎样的生活,让我值得为它醉生梦死。”在我没有看到另一面时,我确实觉得我可以为它醉生梦死。这种生活,就像活在水粉画里。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又是那么虚幻,这大概就是世外桃源的现实版了吧。

年初一,小镇的天气并不好,非常阴暗,又冷,让人感觉非常不舒服。本来就冷清的小镇,被阴霾一笼罩,更加是沉闷的让人透不过气。我却被老爸拉着出去街上买东西。被迫不能呆在家里,我把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打着哈欠,慢悠悠地往前走。突然,我看到一个老奶奶背着自己的小孙儿从前面的小房子走过来。那是很普通的祖孙两人,只瞥了一眼,我却感觉自己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小孙儿穿着新年的花衣裳,吮着手指,又大又圆的眼睛就那么茫然的看着我。那新的花衣服上沾了灰和泥,脸上也有点脏。他穿得非常厚实,圆墩墩的,估计衣服的重量取下来背着也不会这么辛苦了。老奶奶穿着颜色厚重的复古型衣服,布满皱纹的脸上显出一丝宁静和快乐。她笑着拍着自己的小孙儿,嘴里用家乡话哼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歌,一边唱一边走。她的背非常佝偻,我想就算是把小孩放下来她的背也不会挺得直了,必定是多年背小孩落下的病根。小孩被两条带子绑着,甚至可以用“挂”来形容,被老奶奶背着,一步步的“挪”着。他们走的路通向小村旁唯一的一条马路,想必是老人想带小孙儿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我和他们已经擦身过去,那个可爱的小孩仍回头看我,眼神很无辜,也很单纯。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后却感觉非常无奈----很普通的场景,却非常的震撼我。不管他们是去哪里,这和我无关。而且,虽然在一个村子里,但我可能下次再也碰不到他们了,管也不是我所能管到的了吧。可是,我仍然替那个孩子可惜,他被紧紧拴在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这个小山村里,马路就是外面的世界,他看到的只有来去穿梭的拖拉机和开过掀起一片灰尘的肮脏拥挤的公交车----也许这些就够他看的了,那些从车上下来,带着东西回家的人也可能在路过他的身边时伸手捏捏他红红的小脸,但这些绝不是他所满足的。他看不到大城市地下穿梭的地铁,城市黑夜的绚烂霓虹,大城市教室里宽敞的学习环境和漂亮的桌子文具----村子里唯一一所村小的装修极为简陋,桌子是被刮的就剩几“片”的木头,环境极其简陋,周末还会有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人在赌钱----但是,他所能面对的就是这些,只有这些。

小石子路的地上都是各家放过鞭炮之后的红色纸屑,老奶奶的布鞋踩在上面,发出“刷拉刷拉”的声音。这还是在过年,这是大年初一-----接近中午,街上的人开始多起来,街旁开始有端着凳子坐着享受稀有的阳光的老人,绵软的家乡话和普通话参杂着,是一曲曲调复杂却简单的好旋律。有人在笑着给小孩派红包,人人都是一派在过新年的样子,盲目的快乐。我低头快步走开,再回头,发现那祖孙已经消失在路的尽头。我心里很不是滋味,那种感觉好像是鞭子打在我的心上。我不应该这么局限自己的视野,我还有这么多东西是看不到的。城市的优越感在这里被对比的相当明显,当我在城市乐享着这个那个条件,这些乡村的孩子在干什么呢?只是这样被奶奶背着,站在唯一的马路旁,望着那望也望不见的、未知的未来?

4号是赶集日,县城一片沸腾。待我走到县城,赶集已经拉开了序幕。大街上农民、县城居民都有,本就狭小的街道被围的水泄不通。县城的赶集时间是1、4、7号,每月都有的赶集今天因为是年初二而更加的热闹红火。我一开始还是抱着好玩猎奇的心态来的,但后来,看到集市的场景,我昨天心里的那种不是滋味的感觉更加强烈了----街旁的小摊子,大多数都是由只有6、7岁的小孩来看守兼卖。他们的表情有点拘谨,也不善言辞,只是看到人来买的时候、或者是对自己的东西有兴趣时,才晃一下自己拿着的东西。那是一种怎样的茫然----站在肮脏的马路旁边,即便穿的是新衣服,也变得很脏,脸上手上都沾了灰,举着我看来特别幼稚的劣质喜羊羊风车和高杆的烟花,扯着嗓子叫卖。今天的生意不错,人很多,即使再怎么不善宣传,他们大多也都卖出去了东西。我站在旁边看着他们卖出东西之后欢天喜地拿着钱回家给爸妈,然后再拿着新的一堆东西出来卖,从中午一直到太阳落山----我是该说他们懂事,还是说是我想得太多?这么小就能经商,虽然能上学,但是那个条件,真的,太艰苦了,而且教学质量真的得不到保障,我真的难以想象他们的生活。绵延的山路,不知道能将他们的梦想延伸到哪里去-----他们面对的就是现实,看到的是乡村。不是城市,这不是城市。

整个集市我什么都没买。我不希望我是施舍钱给他们的人,这些东西我都用不着。看着他们还在忙着买卖,我只是叹了口气。

很快我就回来了。一路上,还是那般熟悉的风景,我还是悠闲的坐在车上,看着窗外那些晃过的光晕。只是,这个曾经一度让我感觉是世外桃源的小乡村,如今却让我感觉如此的隔离而有陌生感。那些孩子,他们世代的未来,如今却和他们一样,在这个小村子里,天天看日出日落,就这样度过一天又一天,没有任何的改变。我想,其中也许并不乏以后会去城市改变命运的人,但起码,现在我所看到的,实在是让我无法想象。对生活的茫然、无奈,没有好的条件,得不到自己想得到的东西,天天盲目的快乐……这是过年,平时的生活说不定会更加的无趣,更加的辛苦,他们的思想也说不定会在这片过于宁静没有波澜的生活中被打磨掉,因为根本没什么可以思索的,一切都按部就班……城市和乡村的距离是客观存在的,差距更是客观存在的,虽说农村居民的收入,根据调查,也都呈直线上升的趋势,但是差距还是巨大的。站在乡村望城市,已经是很遥远的距离,像是两个格格不入的世界。促进城乡一体化的工作仍然在进行,但是,这些孩子在没成年之前,怕是享受不到那种待遇了。他们已经接受了这种生活。

也许,这只是我一个无法完全融进农村这个圈的城市人的看法,虽然我的根也在这里。以后谁去上学,谁去种田养家,什么时候成家,他们的父母也许已经替他们做好了主,而他们也只是沿着自己父母的足迹,继续走下去,然后再把希望寄托于下一辈……这里的年味是非常浓的,深圳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热腾腾的一锅水煮鸡和一串红红的鞭炮可以驱赶走接近0度的严寒,可是,我却全然没有了过年的兴致。想到他们,我心里很难过。那是又重来的人生轨迹,不会有变动。

我又能做些什么?只有默默看着他们的背影,继续走向既定的方向。

在鞭炮声中,我好像又看见那个佝偻着背的老奶奶,背着沉甸甸的未来,向从城市延伸来的马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