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的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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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王 月竹楼,夜已深。 刘禅,曾经的西蜀君王,独登竹楼。 月明星稀,这等美景,竟不能打动他。他,仍回忆着晌午时分的一句话:这里很好啊,我为什么 要想念蜀国呢? 他感到恶心,但是这句令人生厌的话,却被他脱口而出。 抬头,望月。泪,悄然滑落。 何人不怀念自己的故土? 当年,他曾在襁褓中,与猛将赵子龙一同经历生死劫难。多年以后,他光荣地被父亲刘备加冕为皇帝,并有着得力相父孔明的辅佐。那时的他,意气勃发,望着彝陵的枯骨,立誓要一统江山,君 临天下。他熟读《三略》《六韬》等军事著作,并体恤民情,常与士兵一起习武,诸葛亮曾称赞他“仁 德皆备,有济世之才”。 但是懦弱和犹豫的性格让他吃够了苦头,他捶胸顿足,他无奈而绝望。贵为天子有何用?他不 能对百万黎民百姓担负应有的负责,他必须依仗诸葛亮才能有些许信心和孤傲,离开了相父,他 什么也不是。噩耗传来,诸葛亮病逝于五丈原。这对于他来说,是最大的噩耗,是他不得不面对的一生中的噩耗。他顿足,失声,痛哭。他无法承受心中的擎天柱的轰然倒塌,直到诸葛亮逝世后数年,他仍 为诸葛亮封候加爵。 他重用诸葛亮重用的人,渴望他们拥有诸葛亮的济世之才。可是,他们的才能,哪能与武侯 比肩。他心灰意冷,企图以声色犬马放纵自己。渐渐,深邃睿智的炯炯双目变得呆板无神,力拔山 兮的双臂渐渐腐朽。而他,离当年的豪情壮志,愈来愈远…… 终于,他的王朝被西晋所灭。而他仍然沉溺于享乐之中。直到姜维的计策被识破之后,他才 沉痛地醒来。 这时的他固执地认为自己在韬光养晦,但司马氏将他放逐到千里之外,还让他背负了“乐不 思蜀”的一世污名。他无奈地放弃了生活,殊不知,生活在被他放弃后,也无情地抛弃了他。他痛苦,失声痛哭,低头望着被缺月打散的湖泊。却发现,那月,多么像心碎的模样。 菲尼克斯 菲尼克斯前世是一只鹰,拥有强大无比的力量的鹰。 也许他是整个世界的王,因为他拥有的力量足以撼天动地。但他从不施暴,只是以仁慈而威严的力量管束着他的鹰之国度。 子民们崇敬他,羡慕他的力量,但从不嫉恨。只有拥有真正强大力量的鹰,才有资格成为他们的王。 然而,随着年华的老去,鹰王的力量日渐衰弱。为了他的国度,为了他的子民,他决定“重生”。 地点选在令人望而却步的峭壁上。 他毫无畏惧,他可是强大的鹰王。 一个月后的暴风雨夜。 菲尼克斯蜷缩在墙角,羽毛斑驳脱落,曾经锋利的喙无力地耷拉在磨得脱落了的爪子上,他 任寒风冷雨击打在他的躯壳上,血水带走了他的体温。 这便是鹰族痛苦的“重生”。在饥寒交迫的情况下,将自己的喙和爪子扯得脱落,啄下自己陈旧的羽翼。许多鹰便是因为承受不住这逆天之苦而逝于“重生”之中。然而,重生之后的鹰,便重新拥有了更强的力量重生后的鹰,是伟大的,因为他们挑战了曾经压迫 他们的生命。 灾祸发生在一个早晨。 草地上寂寥的露珠还未消失,炙热的太阳便骄横地将万物灸烤。凝于一粒水珠,集成一个焦点,化为点点之 火。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最终,一场烈焰降临在了这个 孤兀的悬崖。菲尼克斯十分惊恐,以他目前的力量,不可能逃避, 但他仍是一次次振翅向天,包含着对生的渴望。 然而,燎原的烈火终究无情地包围了他。 他哀鸣,桀骜不驯地挥舞着翅膀,仿佛要残存的生命在最后辉煌。 在火焰的包围中,沉眠在他心中的力量悄然苏醒。 火焰附着在他身旁,竟成了他华丽的霓裳!他睁开曾经绝望的双眼,淡定地望着一切。 许久,他轻啸,带着流焰翱翔于天际。 千年之后。 鹰总是骄傲地称他们是菲尼克斯的后裔。 的确,他们勇敢、强大、睿智,是永生的菲尼克斯光 荣的后裔。 锦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莫名其妙地, 每次读到李商隐这首诗的最末一句,我的心中总是盈满 一种迷离的伤怀,我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教我背会这首 诗的外祖父。外祖父是一位老军人,最初参军的时候刚满17岁, 可以上溯到六七十年前代。他曾经驻守在西藏边疆,在 那里献出了自己的青春。小时候,每当跟外祖父玩耍时 我总是很开心,因为我总能从外祖父口中听到各种各样 关于西藏的故事。 “那里虽然又高又冷,还时不时有大风,但那里真是 美丽的地方哪!天空是澄澈透明的,青草似丝纱般若有 若无,还有游牧人高亢欢快的藏歌……”在一次下象棋 的时候,外祖父曾这样描述西藏,不禁激发年幼的我一 阵如醉如痴的幻想:天高云淡,丝丝凉风拂面而来,牛羊 小憩在玉带一般的小溪前,游牧者高声吟唱……啊,这 就是西藏! “啪”的一声,象棋的游走声打断了我的幻想,当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的“帅”被外祖父抽走时,我突然耍赖道:“啊,不行!姥爷你讲故事打断了我的 部署,重新下一局!”其实我知道我是下不过外祖父的,我只是想借机让他多陪我玩一会儿,多给 我讲一些故事。 “嘿,今天不教你背那些烦人聒噪的长短句子,今天姥爷教你背的是《锦瑟》。”外祖父轻轻敲 了敲我的额头,对我说道。 “锦瑟?”我好奇地问道,对于我这个听多了《鹅》《赋得古原草送别》《咏柳》等诗的孩子来说, 这样新奇的诗名还是头一次听说。 “嗯,李商隐的《锦瑟》。”外祖父开始缓缓吟咏,“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但少 不更事的我听着这首词藻华丽的诗,丝毫体会不到这首诗中凄婉清丽的伤感。而外祖父念这首诗的时候,总是轻轻地扬眉,有着说不出的倜傥与高昂。我从不了解外祖父, 我只知道他是一位光荣的退役军人,和蔼可亲的长辈,和一位富贵病的患者。在我七八岁那年,外祖父的富贵病突然加剧,他无法在没人搀扶的情况下顺畅地行走,说出 的话我很少能听懂,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孩提时期。但他见到我,依然会笑着问好,依然会用颤颤巍 巍的双手陪我下棋。他还多了用假牙吓唬我的伎俩,每当我淘气时,他总是沉下脸来,露出假牙, 作青面獠牙状,直到我乖乖听话了才收起鬼脸,笑着对我讲话。还有,当我离开的时候,他会像个 小孩子一样,站在窗前望着我,会哭。然而,这次回家探望他时,,他的病情更加恶化了。回去时,我迫不及待地爬上楼去和他打招 呼,但他只是定定地望着我,什么也不说。他的目光中夹杂着疑惑、天真和伤感,似乎是记得我,但 忘了我更细的讯息,要从深深埋藏的记忆中拼命挖掘出来。那种眼光看得我毛骨悚然,亦不胜悲 哀,强忍着险些坠下的泪滴,跟外祖父坐下一起看着从未更换过频道的电视。 翌日,我隐约听见姥姥与妈妈的谈话“:你爸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糖尿病综合症也越来越明 显。他现在时常犯迷糊,吃上一顿饭需要两个来小时。别人是越活越精明,他却是越活越糊涂了, 唉……”我无语凝噎,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痛哭一场,我的姥爷哪去了?那个待我极好的外祖父哪去 了?心中五味杂陈的瞬间,我忽然想起了《锦瑟》最末两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是啊,人生的相逢、相知本就是短暂的。对于外祖父来说,遗忘可能对他来说是最好的解脱,可我应该怎样,才能彻底忘却那些曾经酸涩而又幸福的回忆呢? 观星志: 首先,我喜欢上了梁秉钧的名字,这个名字有着让人舒服的儒雅气息,有种融会贯通的感觉; 其次,我觉得他的文字也是值得称道的。他的文字比较“淡”,比较简单,所用的修辞不多,可是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那种成熟的味道 却令人信服。 他的文字中有想象,他让想象的翅膀往历史深处拍打,于是孤独的刘禅便跃然纸上;他把想 象的触角伸向天空与大地之间的广阔空间,于是一只骄傲的雄鹰浴火重生;他把想象的灵魂安插 在外祖父的传奇中,于是那些年华中怒放的过往也跃动起来。 他的文字里有温暖,那温暖是对刘禅细致的揣测,是对一个君主的怜悯;那温暖是被雄鹰充 满希望的斗志由衷地感动;那温暖是向外祖父致敬的碰触到的生命的体温。 但愿梁秉钧平实的文字中,能够被融入更多的思考,如那只强壮的鹰一般,飞向更自由的地 域。